俺们山西人爱说一句话:“走出娘子关”。在山西人看来,娘子关内外,就是省内外的标志。走出娘子关,就是走向全国,走向全世界。不只是脚步,还包括经济、文化、社会,以至思想。
娘子关城楼
由此可见,娘子关在山西人心目中地位之崇高,是任何其他雄关险隘都无法企及的。
虽然娘子关名气大得不得了,却不骄不躁,很低调地谦称为“天下第九关”。
可就是这个自甘“低到尘埃里”的“老九”,也会有人在背后说三道四。
年1月24日,山西日报发表了一篇阳泉人写的、题为《娘子关不是“老九”》文章:“在有关娘子关的史料中,没有一处‘九关’的记载,看来娘子关就是娘子关,这是两千年文化积淀的结晶,传习既久,天下皆知。以我之见,‘天下第九关’大匾当除。”
切!你别瞎咋呼!有理不在嗓门高!难道只有你们专家撰写的官史方志才叫历史,我们老百姓口耳相传的历史故事就不是文化?
没错,“天下第九关”这块大匾,悬挂在娘子关城楼上只有三十多年,可你知道它在娘子关人心里悬挂了多少代、多少年吗?
“天下第九关”源于何时
“天下第九关”这一称号,在娘子关一带流传久远,早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就闻名遐迩。
年正太铁路通车,“花花正定府,锦绣太原城”,娘子关这座由法国人建设的百年老站,把河北正定和山西太原这两座位于井陉古道两头的重镇,紧密地连接起来。
阳泉开往石家庄的火车路过娘子关
百十年来,这趟在井陉古道中蜿蜒缓行的火车,留下了很多著名人物的足迹:孙中山、胡适、梁思成、林徽因、孔祥熙、宋霭龄……
不知道最初的时候,这趟列车的广播内容是什么,不过,很多人都清晰地记得,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时候,每当列车快到娘子关时,车厢喇叭就会响起这样的声音:“各位旅客,下一站是娘子关。娘子关,山明水秀,号称‘天下第九关’,因唐太宗李世民的姐姐平阳公主率娘子*镇守于此而得名……”
娘子关铁桥
改革开放之初,娘子关境内有一家经济效益很不错的企业——九关水泥厂,据水泥厂的一些职工介绍,厂名就取自于“天下第九关”。
我本人曾经在位于关城脚下的娘子关中学站了几年讲台,每天上下班,都要从东、南两座城楼下进出。闲来无事,经常听老师们讲,他们都是听着“天下第九关”这一说法长大的。老师们还说,从小就听祖辈老人们说起,很早以前,关城内有座城楼有九门九窗,可能和“九关”有关。只是年代久远,谁也说不清楚这个城楼在哪。
娘子关火车站
娘子关人董英光先生在年3月20日《阳泉日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说:年娘子关城楼修复过程中,古建队里有一位从北京来的年近八旬的孟老先生,他是自愿来作古建技术指导的。据他说,他曾参与修复“天下第一关”,听说要修复娘子关关城,因这里有“天下第九关”之称,就自愿来了。
可见,娘子关的“天下第九关”这一称号,早已名声在外,为很多人所熟知并接受。
虽然,“天下第九关”由来已久,但是最初的时候,娘子关城楼上悬挂的牌匾并不是“天下第九关”。
当初在南城楼上悬挂的是什么匾额
据《平定州志》载,现存的娘子关城楼,始建于明嘉靖二十一年()。
年前后的娘子关城楼
又据现嵌于山西省平定县娘子关城墙壁之上石碑碑文:“崇祯七年分奉文拨定州营中*千总官二员,统领*匠二百名,修筑娘子关二等砖城二十八丈七尺”。意思是说,在明崇祯七年(年)的时候,又对娘子关进行了加固修缮,建成二等砖城。
据有关资料,娘子关城原来分上关、下关,东为上关,镌有“娘子关”横额;西为下关,门额书“秦晋屏蔽”四个大字,上有阁楼,挂“唐平阳公主驻兵处”匾额。不过,此说无史料佐证,不足据信。
娘子关东门城楼
明嘉靖时重修娘子关后,关城开两门,东门为砖券城门,额题“直隶娘子关”,上有平台城垛;南门亦为城砖砌券,额题“京畿藩屏”,上建“宿将楼”,为单檐硬山顶建筑,样子有点像乡村中老爷庙式的硬山顶小房。
年,娘子关城楼重修,南城楼上的单檐硬山顶阁楼,改为嵯峨雄伟的重檐歇山顶“宿将楼”。东城楼平台城垛上,也修起了一座单檐歇山顶阁楼。
我本人在娘子关中学教书的时候,曾多次听老师们说过,年重修城楼之前,南城楼上悬挂的匾额为“宿将楼”三个大字。
年拍摄的娘子关城楼
此匾书于何时,挂于何时,今已不可考。
但是,据日本《北支》杂志年第9期上刊登的娘子关照片,可以看出,在年娘子关战役前后,南城阁楼上是没有悬挂这块“宿将楼”匾额的。
日本人拍摄的娘子关城楼
据一幅由日本人拍摄于侵华战争期间的题为“娘子关城内书写的抗日教育文字”的老照片,在南城门阁楼正面墙上,赫然醒目地书写着四个白色大字:“誓雪国耻”。城门两边各有一联:“努力国难教育,加紧*事训练”,门洞拱形砖券上书有:“还我东北河山,复兴中华民国”。很显然,这是年娘子关战役打响之前,中国*队在娘子关城楼上书写的抗日宣传标语。
《人民画报》上的娘子关城楼
另据年8月《人民画报》上刊登的“娘子关城堡”照片,娘子关南城阁楼上依然没有悬挂“宿将楼”匾额。
不过,据有些资料称,“宿将楼”匾额,不是悬挂于城楼正面(即外侧),而是悬挂于城楼内侧,因此,我们在很多娘子关城楼的照片中看不到这块匾,
“宿将楼”木匾,据有关专家考证,当是清代的文物,后在年关城修复工程中遗失。
现在悬挂在南城楼重檐中部的“天下第九关”大匾,是年娘子关城楼修复中,据说是由娘子关中学的老师书写制作的。之后,因匾额材质不佳,年(即丁丑年)仲夏重新更换过一次。
“天下第九关”真的与史无据吗
一位自称是“地方*报审读员”的平定人说:“曾查找关梁志、地名志、中国名胜词典、辞海、古平定州志、现阳泉市志、平定县志等典籍,都未找见称娘子关为‘长城第九关’或‘天下第九关’的依据。”
不过,明朝文学家、史学家,曾任山西按察使的王世贞就在一首诗中提到过“九关”:“飞泉中泻九关开,朔气偏摧万壑雷。”
这首诗的题目,就是《娘子关》。诗前有一段小引,开宗明义直指娘子关瀑布:“娘子关有泉穿大壑下势雄甚味冽而甘冱冬不冰居人赖之”。
当然,“九关”一词,也有“九天之关”“九重天门”之解,如范仲淹《乞修京城札子》:“臣闻天有九关,帝居九重,是王者法天设险,以安万国也。”
娘子关瀑布
但是,“九关”一词从王世贞笔下写出,这不得不使我们对流传久远的“天下第九关”之称有所联想。
为什么?因为王世贞与娘子关的渊源很深。他不但到过娘子关,还为娘子关留下许多脍炙人口的诗篇,其中一首题为《娘子关偶成》的诗这样写道:“夫人城北走降氐,娘子*前高义旗。今日关头成独笑,可无巾帼赠男儿。”
这首诗,被后人认为是平阳公主率兵镇守娘子关的有力史证。
娘子关城楼中的平阳公主塑像
那么,王世贞《娘子关》一诗中提及的“九关”,是否就是“天下第九关”提法的一个证据呢?值得后人好好研究考证一番。
娘子关为什么号称“天下第九关”
目前众说纷纭,还没有一个确切的结论。大致说来,有这么几种观点:
一是“排行老九”说。娘子关在万里长城九大名关中,排行第九,故名。
现在通常说的长城,是指西起甘肃酒泉的嘉峪关,东至濒临渤海湾的河北省山海关,中间的主要关隘说法不一。
有人说是:玉门关、居庸关、紫荆关、偏关、雁门关、平型关、娘子关。
有人说是:*崖关、居庸关、紫荆关、倒马关、雁门关、偏关、平型关。
还有人说是:山海关、潼关、嘉峪关、居庸关、友谊关、雁门关、紫荆关、娘子关、武胜关。
另外,在我国的历史文化上,也从来没有给长城关隘排名排序的传统习惯。这种给长城关隘“排坐坐吃果果”的说法,也不过就是近二三十年才出现的。况且各个名关出处不同,排序也不同,娘子关并不固定排在“第九”。
可见,按顺序排名这一说法不太靠谱。
二是“天下九塞”说。“天下九塞”,历史上倒是有这个说法。《吕氏春秋·有始》云:“何谓九塞?大汾、冥厄、荆阮、方城、崤、井、令疵、句注、居庸。”
其中“井”,就是井陉关。井陉关,就地域而言,包括西之故关(今固关)、中之娘子关和东之土门关。
自古以来,娘子关与井陉关属于同一关防体系。所谓“古称险要,固畿南一大关键”的说法和史载“车不得方轨,骑不能成列”的羊肠一线之险,便是就此而言。
侵华日*绘制的娘子关城楼
问题是,天下九塞有九个,怎么偏偏只有娘子关号称“老九”,这有点牵强附会。
三是“皇家至尊”说。为防止瓦剌人的侵扰,明朝沿太行山修筑内长城,在娘子关、固关修筑关城进行防御,设“守御千户所”,将娘子关、固关纳入防卫*师的重要屏障,史称“京畿藩屏”。
娘子关既是明王朝修筑的重要战略防御设施,也是明代都城西面的一道重要的防线,再加上历史上传说这里曾有皇家公主李三娘亲自率兵镇守,“皇家工程”,这个名号比其他关隘都要显赫得多。
年拍摄的娘子关
皇家有“九五之尊”之说,故而取“九”,突出其地位之崇高。
这一解释,虽然没有史料佐证,但是影响较大,且乐为人们所接受。
四是“谦逊讨巧”说。“天下第一关”是山海关,由嘉靖皇帝“钦定”,这个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
可别的几个关隘不服气,也想争第一,就另辟蹊径。嘉峪关称“天下第一雄关”,雁门关称“中华第一关”等等。
娘子关不和大家争第一第二,很谦逊地直接排最后。要知道,倒数第一也是第一名,而且“九”这个数字是非常吉利的。
在《易经》中,“一”为始,“五”为中,“九”为最大。
山海关是“天下第一关”,最大;我娘子关是“天下第九关”,也是最大。故此,主动“排名最后”的娘子关,反而比其他几个争抢第一的关隘知名度还要大。
最后告诫一下阳泉那些所谓的专家
书中有书,尽信书不如无书。什么是历史?什么是文化?什么才算有依据?
官家正史记载的,未必是真实的;老百姓口头传诵的,未必就是假的。
一些古代史实,无论文字记载,还是口耳相传,都是历史文化的一种重要的传承方式。
应该说,在文化不发达的古代,多少代人辈辈相传的东西,而且能一直传到今天,当是极其珍贵的历史文化。
对此,我们采取的态度,应当是挖掘、传承、珍惜,而不应该一棍子打死,盲目加以否认。
退一万步说,即便历史上真的没有“天下第九关”这一说法,即便娘子关城楼上这块“九关”大匾是今人“想当然”而来的,但是这种“想当然”,难道不是人民群众的共同心声和美好愿望吗?只要人民群众喜闻乐见,只要人民群众欣然接受,“想当然”久而久之,也就成了“必当然”了。
在此,我要对阳泉那些所谓的专家学者说:“快闭上你们的嘴吧!娘子关就是老九,老九不能走!”(张文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