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出成都,上了成雅高速,平原渐渐远去,森林和山岭越来越近,越来越茂密。成都以西是怎样的,来自西北边缘的我,从来没有去过，印象中只有杜甫那句名诗:“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西岭，是我幼年时代最为遥远的记忆。
成都，也离我的视线越来越远，雅安，逐渐进入眼帘……
雅安,有蒙顶茶,有大熊猫,茶是古代皇室贡茶，大熊猫被奉为国宝,因是茶马古道起点，也是川藏南线即国道的起点。雅安，堪称中国西南的嘉峪关——出得雅安,便脱离汉文明主流区域了。市中心建有一组雕塑,人背茶篓,马驮茶砖,就是仿真复古这故道起点。
车出雅安，便没有了高速公路，变为普通国道。出城不久,便见山重水急,云遏风唳,一派高山流云气象,比之西岭那林深花郁,迥然两个世界了。这是大高原的开幕式,叫我们顿生敬畏之心、膜拜之情。
车很快进入到河谷地带,山路逼仄,车辆往来不断。这一刻,领队李大表现出了一流的驾驶水平,有路抢路,见车超车,还不时通报路况,一行人就这么牛皮烘烘向前开拔。
我去过山西的太行山，山东泰山，陕西的华山，秦岭,这些三山五岳名声在外，不过一比川西的夹金山,便可忽略不提了,因为眼前大山巍峨,不知高出了眼界多少。
山道蜿蜒,身旁一道湍急的河水伴行,色泽混浊不堪,可这浑水偏有清名——青衣江。江南人看来,江是很大一道水,譬如长江,浩浩汤汤,可眼前这青衣江,仅相当于江南的一条小河,只是湍流激涌,奔腾不息,看来水到川西,崇尚的是力度和高度,而非广度与明度。江岸建有水泥厂，是它们玷污了青衣江水。人类说,高山激流可怕;江水说,人类文明可怕。
山路的垂直落差很大,从海拔多米的成都平原,来到了米的康定城,直直抬升了米,相比而言,人间那官升三级算得了什么?遗憾的是,这不是单向爬坡,而是上下起落,刚穿越米高的二郎山隧道,又下溜到米低的大渡河谷,然后盘旋再上,几起几落,不知仕途中人,翻越这上下山路,会是什么感受。
二郎山隧道,长约0米，有了这隧道,东西车辆过往免除了翻越米山头之苦。川藏公路东西蜿蜒,横断山系偏偏南北横亘,所以隧道建设,意义非常。
二郎山过去,汽车沿坡而下,一种别样的气息,悄然袭上心头。看看标牌吧:大渡河、丹巴、海螺沟、贡嘎山…原来就这么不经意间,我们进入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人文领域,横亘的二郎山,仿佛一堵墙、一道门、一扇窗,墙外门里窗前,冷暖情怀迥异,而温宁的平原气象,进入这道门窗后,也被揉搓成奔腾之态,情绪随山路起伏,心神因风云腾挪。
车子来到了一个小镇。小镇背山面水,阶梯顺山势而铺,楼房沿阶梯而筑,临水处建有一道牌楼,上书三个繁体字:瀘定桥。这就是赫有名的泸定县的泸定铁索桥了。这个小镇就是泸定县，泸定县建在大渡河边，顺着蜿蜒的大渡河谷绵延3公里长。泸定桥建于清朝康熙年间,是汉藏互通的必由之路,也是中国近代史上著名的*门关,桥内是炼狱，桥外是天堂——太平天国石达开没能渡过此桥,全*覆没,身遭凌迟;红*强渡大渡河,突破重重包围,沿汉藏边缘北上,最终到达陕北，开创出了一番全新天地。
我们到泸定县时已是下午六时，深受酷热难耐的我们，刚一下车，十五六度的习习凉风，一下子把我们舒服的活蹦乱跳，加之饥肠辘辘，赶紧找个地方吃饱肚子再来游览泸定桥。
县城很小，吃完不到两三分钟就来到泸定桥，游人很多，每张门票10元，买票进来，只见十三根手腕粗的铁链,铆栓于激流两端,铁链之上,覆以木板,行人战战兢兢缓缓而过。桥首这端,建有一间临水桥榭,可供避雨遮阳，桥尾那端,山势呈70度高耸。就这么一条路,必跨眼前这道河,必经河上这座桥,当年汉藏沟通,茶马交易,路途还真不宽阔。
据说当时的地方官员上书康熙帝,具报当地地形之险恶,路途之重要,清廷非常重视,花了整整40万两白银,才建成这座大桥,成本之高、代价之大,西康地区极为罕见,但是索桥建成后,清*人员物资可以直达彼岸,有效统治了整个川西、西藏,甚至阿里以西的克什米尔,影响之远效应之巨,同样极为罕见。
泸定桥地形特殊,架构奇巧,一弯晃晃悠悠的索桥,最多只容两人通过,冷兵器时代,守*部署于桥头两翼,扯起强弓利弩,便可展开扇面防御,突破真比登天还难,便是*事天才石达开率领了十万太平*,也没能冲过枪林弹雨,被清*包了饺子,真是彼岸之大幸,此岸之不幸!
而红*能够夺取泸定桥,也颇有戏剧性。首先,对手战斗力薄弱,据说只有两杆枪——一杆步枪,一杆烟枪；其次,在下游安顺场一带,一支红*抓住时机,渡过大渡河,机动到了泸定桥后面,这样“两杆枪”们只能兵分两路,步枪防御红*突击队,烟枪抵抗红*包抄,如此顾首不顾尾,双枪将们身陷两难,只能玩起“三十六计”中的上计——跑路了!
看着汹涌澎湃的大渡河，摸着冰冷刺骨的铁锁链，我不由浮想联翩，随口而出：中国共产*万岁！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世界人民大团结万岁的吼声。即兴赋打油诗一首，以志留念。
泸定桥的风
年，
英明的康熙大帝啊，
你扛起民众的期望，
不惜花费40万两白银，
建起了这座铁索桥，
这为你统治川西，西藏，克什米尔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它促进了民族团结，祖国统一！
那时，
泸定桥的风是和煦的，
年5月
翼王石达开率十万精兵，
迂回四川，
却因一场大雨阻隔，
全*覆没，
那时，
泸定桥的风是泣血的，
年5月29日
中国工农红*第一方面*
飞夺泸定桥
取得长征路上的伟大胜利
那时
泸定桥的风是怒放的
今天，
泸定桥的上游和下游，
都建了水泥大桥，
水还是那些水，
桥却不是那个桥，
国已不是那个国！
我要大声告诉你，
今时，
泸定桥的风是清凉的，暖人的，和煦的！
如今泸定桥的上下游,都建了水泥大桥,车子稳稳当当开了过去,看来再多的人间怨恨,也挤兑不过百年。
这二郎山和大渡河,堪称中国人文地理的汉界楚河——界线以东,是汉文明天地,界线以西，则是藏文化空间了,山碑河界两端,文明落差之大,绝不亚于这里的高山峡谷。站在汉文明角度看,主流文化再怎么重彩浓墨,也被这大江大河冲淡了,文学上就有几个例子:诗歌是盛唐的文学体裁,涉及青藏高原的,好像只有杜甫那句“窗含西岭千秋雪”,视线也就辐射到高原东缘;成语中有个夜郎自大的故事,这种边缘文化歧视,也只停留在大中华的第二阶梯——云贵高原,对于青藏高原而言,尚未登堂入室;传说中的周穆王驾八骏,昆仑山下约会西王母,倒是涉及青藏高原北缘了,不过也是认识之外,想象之中。
在高原东北部,汉文明终于找到了缺口,攻灭了土谷浑,可惜是以*治*事形态进入的,后来,文成公主和金城公主入蕃和亲,倒是正宗的汉文明西进,两位公主的故事,就像格桑花一样开遍高原,从此苍茫高原上,嵌入了一条汉文明心脉,千年以后,都叫人感喟到那种悠远从容,了无穷尽。
然而,总体上说,汉文明气魄虽大,也在大高原面前怯步了,我们如今拜访的,是文明的“河外星系”。
（本章完）
点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