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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1/5/31 18:10:00

不可触碰

作者何伯俊

古人所谓“肝肠寸断”者,伤神,伤身,伤生也。太过伤感的文字,不能写。然而,我竟然写了……

——是为题记

暑假期间,我经过某个村庄,看见在一家人的大门前,坐着一位长者,她的慈祥很像我的母亲,我不由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我的眼泪簌簌掉下,瞬间模糊了视线……记得今年春天,在一次弟兄们聚会中,大家突然谈起了自己的母亲。我讲了一件事:在孩子今年上学之前,我们一家三口在东湖走路,不知什么因由我给孩子说起了他的奶奶,我只说了一句话:你奶奶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候,就是在咱们家抱你的那一年半,除了这段时间,她就没快乐过。我无法再说下去了。过了一会儿,孩子说:爸爸,这是没办法的,现在你只能对我小叔好一点了。孩子所说的小叔就是我的弟弟,天生失聪,被认定为残疾。在给弟兄们转述这件事的时候,说到这里我已不能组织言辞,两行清泪,在我最不愿意它流下的时候却顺着我的脸颊纵横恣肆。我的抽泣已经不能使我有任何完整连续的表达。我擦去泪水努力恢复镇定,满桌是出奇安静的哑场。没有人说话,大家都低了头,不彼此互看。我才知道维平、保林同时哭了,保林哭得更加伤心。老高、俊春、马燮低头,沉默。作为大哥,老潘表现出他的沉稳,他说:“你真是不该给孩子说啊!”他的口气是劝慰的,并没有责备。但是他自己也是强忍着,他的语气有些颤抖。当时正值四月,我们在杏园春一个包间里。一场本年度最大的沙尘暴正在窗外肆虐,天空地面都呈现为怪异的橘*色,能见度近乎为零。在这橘*色中,听得到大风复仇似的咆哮,大树小树惊*狂摆,很多树被齐腰折断,树枝被直接从树上带走,空中乱飞,继而落于马路,第二天风停了会看到他们在两旁堆积如小山。在这极端的天气里,我不知道我何以会想起我的母亲,弟兄们何以会同时谈到自己的母亲!正如我极不愿意流泪,在很多场合下,我极不愿意忆及我的母亲。想起母亲的,总是她老人家在世时的慈颜善语;可是回忆总会提醒我,母亲已经去世,且已经去世多年!这个残酷的对比时刻在提醒你一个残酷的事实:此生此世,你再也见不着母亲了!在场的几个弟兄,我,老潘,维平,保林,我们的母亲都先后辞世了。维平写了一本散文《旁白》,其中有六篇是怀念母亲的。大家一起交流阅读感受的时候都能从各方面谈到文章的形式内容等诸多特点,但是,一旦当闭门独处、一卷在手、一灯如豆的时候,我相信大家都能懂得并体会到什么是“血泪文字”!而作为作者此时此刻他的忧伤无告又有何人能体会,更遑论分担了!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有些事情,一旦错过,一旦发生,就只能由亲历者独自承担!这就是人生的残酷,或许也是人生的意义所在!在酒酣的时候,保林唱得最频繁的一首歌是《一壶老酒》,这是唱给母亲的歌,唱着唱着他便泪流满面,其他人也跟着泪目。而我,每当我想起我的母亲的时候我却既不能唱也不能写,因为泪水总是先模糊了我的视线。我最不愿回首、也最不愿提起的,是我作为一个母亲一直引以为豪的儿子却总是让她老人家伤心不已!母亲将我的孩子抱到两岁的时候,她又回到了老家。其实我知道母亲是不愿回的,她舍不得丢下孙子。但是最终她还是决定回了,个中原因十分复杂,不能尽书。但最重要的原因是我,我处理问题的低能与弱智!这是我后半生都不能原谅我自己的!但是我要问上帝:在人生重大的节点,那些重要的事情与其让我后悔,为何不让我事先明白知晓!这难道也是一切都安排好的吗?知我知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母亲回到老家后,我知道她老人家满身是病,每年争取回两趟家,如果不能成行,至少一趟。每次我总要带着孩子,我知道她最想见到的是她的孙子。有时候,我在她的身边最多呆一周。每当我离开的时候,母亲总要送我和孩子,我觉得这时候她十分弱小,比她的孙子还要弱小,甚至连走路的气力都没有了!这是我每次回家的一劫,回家后好长时间我都睡眠不好。但是母亲没有流过一滴眼泪。有一次我安慰母亲:“妈,你回去吧,我上面补课,催得很紧,我本想多站几天,可是忠孝不能两全。”不料母亲却十分感动,表现出十分欣慰的样子。但是,那句话我平生对母亲只说过一次便不再提起!我觉得我十分可耻!我扪心自问:你究竟忠了什么,孝了什么!孩子三岁的那个暑假,我带着他回到母亲身边。一天早晨,母亲正在烙油饼,我的孩子跟对门两个小孩子玩,相互抢食几个水果。那两个小孩的父辈及爷爷都是村里有名的“三只手”,无论走到哪里哪家,见了什么都顺走。但是,最使我不能原谅他们的,是他们说我母亲的坏话,污言脏语我不能复述!因此故,看见孩子和他们的孩子玩,我一下子怒火中烧,从胳臂上提起孩子就是一顿好打,孩子吓坏了,不知他究竟做错了什么,母亲阻止了我,抱着孩子进了厨房。母亲灭了灶火,抱着孩子,温言细语化解孩子的紧张,孩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打,只是觉得很委屈,钻到他奶奶怀里只是哭。母亲哄了一会儿他不哭了,说我是个“坏爸爸”。母亲甚至连“坏”都不让孩子跟我联系在一起,只是说:“你爸爸不坏,你爸爸只是脾气不好。”过了一会儿,孩子又出去玩去了,我发现母亲的手一直在抖,脸色蜡*,嘴唇颤抖。我低着头。过了好半天,母亲说:“你怎么能这么打孩子,男孩子这样打会惊性的,你打孩子,我的手颤得不能做饭了。”我一直不知道母亲所说的“惊性”是什么意思,但是母亲多次说到这个词,在母亲看来,是很严重的。母亲说:“你这样打,你怎么下得了手……”我听着她的话,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我知道母亲的话语有着深深的隐痛。从我打孩子的粗暴举动中,她老人家又看到了她极其不愿再想起的场面:放学回来,我的脸上留着被打被抓的伤痕血痕。通常情况下,我会跑到无人的地方,找到水,把脸一遍又一遍地洗了。为了掩饰,我往往会在脸上抹一些泥土,给母亲谎称在外面玩耍将泥土粘在脸上了。但是,有时候来不及,成群的恶少一直逼到我家巷口,我无处躲藏便只好跑到家里。跑到家里,我也不愿让母亲看见,便跑到厨房里舀一马勺子水,将脸洗了又洗,确定低了头母亲不易发现时,偷偷溜到房间里写作业。并非每次都能奏效,母亲发现我满脸伤痕,便将我领到一个赤脚医生那儿抹一些药膏药水之类的。过几天我脸上的伤痕结疤掉疤,渐渐好了。但是,这些伤疤却永远留在母亲的心中,结成了厚厚的痂。最初遇到这种情况,母亲总是找人理论,可是所有打我的那些恶少们都摆出一副无辜无赖的样子,围着母亲嘲笑,取笑我脸上的伤疤,一旁观看的大人女人们也跟着哄笑。母亲便领我回家,将我抱在怀里痛哭一场。到后来,母亲再也不哭了。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哥哥身上,有好几次,哥哥被人追打一直到我家院子里,哥哥在我家院子里东躲西藏,追打的人还不肯罢休。院子里聚了好多人,都是看热闹的。或许那个追打者追到我家院子里也就打算回去了,但是来了这么多的人看,他觉得突然终止会令这些看客很是失望,他对不起他们,将来不好混下去,于是追上哥哥,当着母亲的面,当着看客们的面将哥哥一边打一边嬉笑怒骂,好好羞辱一顿,直到觉得大家满意了他才离开。哥哥被打得鼻孔出血,血流如注,但那个人强摁着他,不让他动。大家继续看着,觉得哥哥满身的血要从鼻孔里流光了,便离去了。哥哥被打,总是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比如哥哥是看护树林的,这个差事是我们二队队长给他派的。在指定哥哥为护林员之后,队长这样描述哥哥的职责:任何人,无论是谁,都不能动树林里的一根树枝。你记住了!哥哥照做了。可是没过多久队长父子三人扛着斧头进山砍树,哥哥上前阻止,并将队长的那番话进行了背书,结果他们父子三人合起来将哥哥一顿狂殴。他的二儿子还不断叫嚣:我们打死你就像掐死一只病鸡婆儿!队长也不断骂着:你也不看看你遇到的是谁!不好好忍着你的死孽还想阻拦我们!那次被打后,哥哥大病一场,几乎死了一次。但是后来又活过来了。哥哥天生就有不治之症,可是他的病并未使人们同情他,而是不断给他带来一次次的苦难。母亲总给我说:你一定要考出去!不要回来,永不要回来!我小的时候,村里的大队长总要想方设法抓几个不顺眼不听话的发动群众跟他们斗争。所谓斗争,其实就是组织全村的村民召开批斗大会,所谓批斗大会其实就是全村所有的人集体殴打几个人或一个人。平时从来没有过存在感的村民们此时突然成了主人,为了表现这种主人翁感,他们打起人来一个赛似一个的狠*!在很多村子,许多人都被当场打死绑死了。而这些死者在以前都是当地有名的士绅,慈善家。队长和书记这时候坐于一旁,喝茶聊天,观赏,谈笑。我也有过打人的冲动,但当我跟着别人冲上去的时候,只听母亲声嘶力竭地大喊:伯俊,你给我下来!你再不下来看我不打死你!我听见母亲的喊话已经带了哭声。我赶紧跑下来,母亲将我带回家,说这种事情再不要去!我们家经常被人欺负,你怎么能下得了手再去打别人!那些人都是可怜人,只是背后没有人撑腰才被人欺负,可怜人不能欺负可怜人!在当时,每个村子里都有因为打死人命表现积极的人成了队长或者书记。今年我去剪子弯看我的舅母。舅母说,人一辈子,无论攒劲还是孽障,都不能做害人的事。人横人怕天不怕,人弱人欺天不欺。舅母讲到了魏店附近有一个当年的积极分子,上个月死掉了。死前在一把椅子上整整坐了三个月,满身绽开长长的口子,里面流着*水。别人实在看不下去了,便对他说:你到炕上躺一躺吧。那人说:我也想躺一躺啊,可你不知道,我躺下刚闭上眼睛,就有无数人手里拿着竹子在我身上抽打,骂着“谁让你睡下了”!就这样活生生坐了三个月,流尽了*水,在椅子上死了。母亲一生秉承的一个原则是:不欺负更弱小者,绝不向恶势力低头!母亲在我这里的时候,总能遇到一些乞丐,敲开门来乞讨。母亲总是说:这些人都是生活逼迫的,一个大男人家,如果不是穷,出不开这个身子的。遇到了,多多少少都给上一点,他就够吃一顿饭了,你也不会变穷。母亲经常担心的一件事是我只有一个孩子,太单了。母亲说:“娃娃,老天爷心疼你,给你世了个儿子娃,你要好好教养他,不要随便打骂。可是,一个娃娃实在是太单了。”说到这里,母亲往往会犹豫片刻,接着说:“其实,在咱们这里,许多公家的人都偷着养两三个,抱到乡下给老人喂养着,到大了抱回去,慢慢地就报上户口了。你们也偷着生一个,抱到这里妈给你们抓养大,再抱回去,娃娃就有个伴了,一起耍,两个娃娃供出来,你也就退休了。”最后这个愿望,未能实现。老人家是带着遗憾离世的。母亲给我建议的时候,我低着头,不能答应。因为在这里,一旦超生,连公职都保不住了。但是,母亲的意思是不让人知道,她给我带大。如果真的按照母亲的意愿,或许我会有第二个孩子,而且现在光明正大地参加高考了。但是啊,这一切都成了假设。现在,我每次回家,都要去母亲和哥哥的坟上烧纸。哥哥去世后,为了不见到他的坟,母亲将一块地跟别人家兑了。哥哥的坟就在那块地里。兑坟的那家人叫胡维维,是我哥哥的小学同学;胡维维的老婆叫*世俏,是哥哥的高中同学。对待老同学的坟墓,这夫妻俩先是在坟上面摆了很厚很高的烂柴草,将坟压没了。接着是为了贪婪一锹之利在坟的周围铲削,日积月累,坟墓只剩了孤零零的小土堆。有一年暑假我回家,母亲说起这件事,我赶紧到地里,看着高高堆起的烂草,我对那个蓬头垢面、一脸贱色的女人说:你赶紧把这些柴草取下来,以后再不许你放上去,如果你还敢放上去,那你试试看!那个一脸贱色的女人倒也识相,没敢犟嘴。那天我的愤怒与悲哀已经使我失去了理智,如果她胆敢胡搅蛮缠,我会拿起地上的任何一样东西朝她的头上砸去,或者砍去。我回去之后,母亲来电话说好了一阵子,过后原样子。去年弟弟打来电话,说是要迁坟,是哥哥的。原因是那块地被征为水库。*府给四千元的迁坟费,余下的自己补足。去年我去通渭支教,回到家里给弟弟补足了四千元之外的支出。我到雷鸣家里,遇到了前大队长庞增贵,他详细叙述了我家迁坟的整个过程,说启开之后,棺木尸骨都完好,虽然胡维维放水总是漫过坟堆,可并没有泡坏。后来原样未动,合了棺木,只是在外面加了一层木料。哥哥的坟在山顶一个叫堡子背后的山地里,那里有一块我们以前种过的地,后来荒了。哥哥的坟就迁到那里。周围也有几个坟堆,都是一起迁去的。当时正值深秋,头顶一轮艳阳似乎离山顶很近,在清爽的秋风里,我听到了各类虫鸣,在深草高树里鸣唱,虫唱声此起彼落。我独坐于哥哥的坟前,听着虫唱、风声,我想到了哥哥当年和我在这块地里耕地、埋粪,秋季收割苦荞、高粱的情景。我也似乎听到了哥哥在这里赶着一圈羊,时走时停,吹笛子的声音。笛声悠扬,传响在山谷里。在坟前化了纸钱,当最后一缕烟熄灭之后,我离开了坟地,沿山路下山。我心里想,一生受尽苦难的哥哥,于今终于找的了一个能得到平静的地方。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什么能惊扰到你了。母亲的坟仍然在原处。也是我家的地。一块苹果树地。化完纸,我在满园的苹果里摘下一颗来,坐在老人家的坟旁吃了。我总觉得母亲知道我来上坟,能看见我吃苹果的样子。母亲去世后,我梦见过几次。她的衣服穿得很新,头梳得很整齐。母亲一生喜干净,我们的衣服从来不允许脏。我梦见母亲,一次是在南房的廊檐下,正在烧炕,从炕眼的火光里我看见母亲的表情,视端容寂,没有笑意。一次是在西房的炕上,坐在窗前,看着院子,院子里有一棵大椿树,一轮满月当空。老人家脸上仍然是慈悲与清朗,只是清瘦了许多。我将这两个梦讲给嘉峪关我的一个远舅母,我说我奇怪为什么妈妈总是没有笑容。舅母说:娃娃,你不知道,老人家是不会对你笑的,在另一世,她还在牵挂你们,怕太近了对你们不好。我坚信,时至今日,母亲一直在另一个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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